总觉得就算回家也睡不著,索性去「花丸」看看情況。拉面店的铁卷门意外地一大早就拉开了一半,从裡面露出扁梯形的亮光映在灰暗的柏油路上。蹲下来往店裡望去,看到一个绑著小辫子的身影在柜台后忙进忙出。是玫欧。这种时间她到底在做什麼?
我不知该如何向玫欧提起她爸爸的事,由於自己的思绪还沒整理好,实在不想和她碰面。正当我打算离开时卻被玫欧发现,並开门让我进去。事到如今,我也沒办法逃走了。
「助手先生起得真早。」
「不,我只是还沒睡。」
和脑袋相反,我的身体早已疲惫不堪,於是一屁股跌坐在柜台正中央的座位上。
「明老板应该还在睡吧?」
「不不,明老板說这时间她都在慢跑。」
是喔?真不愧是体育健将。
「结果我也跟著醒了,现在在做早餐。助手先生要吃吗?」
她不說我还沒发现,廚房內的确飘著香味,让我不自觉地摸起肚子。刚才被依林姊她们的食量给吓到而只点了咖啡,现在似乎有点饿了。
「也有帮我準备吗?」
「嗯,快弄好了。」
端出来的碗公裡盛著清澈的汤、软烂的饭还有蛤蜊和虾子,上面撒著芝麻与香料的叶子。虽然並沒有用什麼特殊的食材(应该說几乎都是「花丸」裡的东西),卻洋溢著異国料理的香气。她說这叫做Kom,大概是泰式稀饭的意思。
接著端出的盘子上装著色彩鲜豔类似蔬菜沙拉的菜色,酸酸甜甜的奇妙味道,还带有薄荷的香味。以早餐而言,这还真是丰盛。
「妳的廚藝不错嘛。」
「因为人家正在学习当个好太太啊。」
玫欧一边洗著炒菜锅,一边微笑著这麼回答。到底是认真还是开玩笑的?
「玫欧妳现在几歲?」
「十四。」
比我小两歲,但似乎比我更有生活能力。
「所以只要父母亲同意,两年后就能结婚了。不过妳应该沒有交往的对象吧?」
「有啊,我爸爸。」
沙拉裡的青辣椒瞬间卡进气管,害得我一阵猛咳;玫欧马上递出装著水的杯子给我。真是贴心,将来一定会是个好太太……啊,不是啦!
「……都已经十四歲了还梦想当爸爸的新娘,这樣不太好吧?」
「为什麼?我们沒有血缘关系,可以结婚啊!」
咦,是这樣吗?
「玫欧的亲生父亲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现在的爸爸和妈妈是在泰国认识的,在那边结完婚,然后带著玫欧来日本。」
除了肤色之外,玫欧的五官倒是和日本人有几分相似,我还以为她是混血儿。原来是继父,那这樣应该是可以结婚……不对,不是这个问题吧?
……难道是这个问题吗?
虽然我还是觉得不大对劲很想吐她槽,但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宏哥也教过我:『妳把戶籍迁出来当我的养女,就可以和妳爸爸结婚了。』这樣既是女儿又是人妻!他說得很兴奋呢。」
那个性罪犯到底在想什麼……
「可是我不懂助手先生为什麼这麼激动?」
說得也是,我自己也搞不懂为什麼。不是啦……只是……这樣不好吧!?
我把无法以言语表达的心情配著稀饭吞进肚裡,好不容易才冷靜下来。其实我根本不需要激动,反正又不是我的人生。
「只是不知道爸爸愿不愿意和我结婚。」
「說得也是。」应该說根本不可能吧。「妳爸爸几歲?」
「嗯……好像三十八歲了吧?不过住在同一栋大楼的姊姊们都說爸爸看不出来有那个年纪。我跟你說喔,爸爸的睡脸就跟山貓一樣帅。我最喜欢爸爸的睡脸了。」
什麼意思啊!那到底是怎樣的睡脸?不对,应该說我第一次听到有人称讚男人的睡脸很帅,不管是什麼意思,这种說法都很稀有。
「我以前不太会煮菜,可是爸爸都会把我做的东西全部吃掉,所以我才決定去餐厅打工学做菜。对了,那个好吃吗?」
「嗯,好吃。」
玫欧的笑脸就像个刚烤好的布丁,让我突然有点羨慕草壁昌也。居然让这樣一个女孩子带著那麼危险的鉅款,他现在到底在哪裡?在做什麼?
我盘算著该如何解释这樣一个危险的状況,事态演变至今连黑道都牵扯在內,光想到心情就无比沉重。还是說服她去报警才是上策吧。
「其实我还想和妈妈学很多料理的……爸爸应该还是最欢吃妈妈煮的菜吧。」
玫欧的眼中彷彿映著遙远的泰国天空。她的母亲——好像已经不在世上了吧?
个性别扭的我突然想起依林姊和裘莉法所說的公会。为了让在国外打工的女性更容易取得签证而介绍日本男性和她们结婚,草壁昌也自己是否也是如此?
「我在照片上看过,原来我长得和妈妈一模一樣。所以爸爸他……应该会喜欢我……吧?」
玫欧的声音有些迟疑,好像沒什麼自信。是这樣吗?
「妳和爸爸提过想跟他结婚的事吗?」
「沒有。」
「等他回来妳可以问问看。」到时候她应该会被好罵一顿吧?
「助手先生說得真简单。这种事如果能轻易地說出口,世界上就不会有那麼多烦恼的人了。」
嗯,或许是这樣吧。我自己也在去年冬天发生的那件事中深刻地体验过,结果不是自己的事就立刻忘得一干二淨。话說回来,我为什麼一大清早就和女生聊起这种无关紧要的话题?
「爸爸现在不知道在哪裡……?」
玫欧坐在廚房的椅子上,下巴则靠在流理台上。
「有沒有想到他可能会去哪裡?」
玫欧搖了搖头。
「从昨天就一直打手机给他,可是都打不通。」
「对了,告诉我妳爸爸的电话号码。如果他带著手机,爱丽丝說不定能查出所在位置。」
玫欧瞪大了眼睛,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不过据說就在三年后,人们就能透过网路确认所有手机的所在位置——总觉得到时候社会会变得很夸张。
「原来如此。因为我沒有手机,所以不太清楚。」
这年头沒有手机还真是稀奇。
「爸爸說小孩不需要拿手机,等我长大了,他会把妈妈以前用的手机给我。不过就算沒有也不会造成什麼困扰,因为我本来就只会打给爸爸而已。」
玫欧流畅地将爸爸的手机号码默背出来。
「……嗯?」
沒有手机?
我陷入了沉思。因为觉得有手机这件事理所当然,我反而忽略了一件事——这樣一来草壁昌也根本沒办法主动联络玫欧,而玫欧打电话给他也都不通。
这根本就像是——
「助手先生,你怎麼了?」
「咦?啊!不,沒什麼。抱歉一再跟我說一次号码。」
简直就像是草壁昌也不想让玫欧知道他人在哪——可是我沒办法告诉玫欧这件事。
我将玫欧唸出的号码输入手机裡。大老远从国外跑来打工的特种行业大姊三名,还有连见都沒见过的前黑道——只不过是一个晚上,我的手机记忆体卻宛如经历了开天辟地的混沌。
「我刚刚才和依林姊她们见过面。」
「她们担心我吗?」
「就像妈妈担心小孩一樣啊。」
玫欧露出微笑,表情卻立刻沉了下来:
「……好想回家喔。」
我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決定告诉她大姊们說过的话:
「裘莉法說……如果真能找到爸爸,就和他一起回泰国去。发生这种事,不管是大楼或公司都回不去了。」
搞不好不只是回不了公司,连返回日本社会都有困难。玫欧听完我說的话,只是呆望著流理台沉默不语。
「沒问题的……」
她看著流理台喃喃地說:
「沒问题的,一定回得来。大姊姊们沒有爸爸陪一定也很寂寞。」
不,妳根本就沒听懂我在說什麼。
「这种关系只要被破坏一次就沒办法恢复了。」
「沒这回事。」
被一口回絕让我心裡有种难以言喻的郁闷感,最近好像在哪裡也听过同樣的话。
对了,是爱丽丝。之前提到彩夏的时候,她說过:「你不相信奇蹟吗?」
这不是相信或不相信的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