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军帐里,众将正在向刘邦抱怨。
灌婴说:“子房先生是一个自有主张的人,沛公帐下的将领本来个个有才干,可称得上是群星璀璨,如今,却为多方揣度子房的意图而煞费苦心,结果还只能是待命而动,如同失去了脑袋的手脚,不知所措。”
卢绾道:“子房是好的谋士,但不是好的统帅。这种弊端在萧何兄身上表现得最为明显。萧何兄早就名声在外,在粮草补给和军政事务方面,其能力都在子房之上。但由于子房作战讲究变幻莫测,萧何兄往往闹不清要将粮草送往何处,结果便陷入了并非恶意的怠工,子房每次都要急速派人到后方与萧何兄联系,以传达号令,弄得子房自己疲惫不堪,萧何兄也是筋疲力尽。”
刘邦不答,思索着说:“先打下白马城再说吧。”
……
白马城打下来以后,刘邦披着盔甲,正在挨个探望受伤的军士。
周勃对刘邦夸赞张良的奇特战法道:“张良先生发明了一些特别的旗语,选精干的旗语兵立于高处,四周由巨盾保护。作为将领,我只用看着旗语,按他的指令来办就是了。至于张良先生那个奇怪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樊哙却状告张良:“我登上东面的城墙,砍了二十二个脑袋。他突然命令全部下去。这算什么呀?我是先锋!突然让我顺着云梯往下爬。这也就算了,北面那么空虚,不打。非要硬攻东面。我只好带着兄弟们又爬东面的墙。一上去,全是敌人!得!这下只砍了一个脑袋。”
刘邦说:“因为主帅在那里。”
樊哙说:“对啊。他早就知道了。可是我不知道呀!”
刘邦道:“这样的战术,把敌人连同自己人都给骗了,你是这个意思吗?”
夜里,在白马城刘邦军帐中,张良卸下腰间的帅剑,双手呈上,放在刘邦身前,要辞去主帅的职位。
张良说:“我是作谋士的料,不能亲自指挥打仗。在这几个月里,我很吃力。”刘邦笑容满面地说:“本以为把一切都托付给你,我就逍遥自在了。不过,作为将帅,有那么多的事要去操心吗?我只是在马上打个盹儿。”
张良道:“由我指挥,一开始会取得几次胜利,使得士气大振,但很快就会有其他原因而使全军陷入迟缓状态,说不定还会造成大军不攻自溃。”
刘邦说:“先生很坦率。”
张良道:“在取得为数不多的胜利之后,我希望重新回到谋士行列,专心致志地从事我所喜爱的事,就是为主帅出谋划策。”
刘邦问:“接下去。我的谋士有什么建议呢?”
张良道:“我们应该南下!攻打南阳!按我的计策,我们可以迅速拿下南阳,获得南阳城的武器和南阳郡一带广大地区的谷物,让士兵们填饱肚皮!”
刘邦说:“但愿我们能抢在项羽之前进入关中。”
巨鹿城头,赵王歇忧心忡忡倚着女墙,望着城外黑压压的秦军部队。
张耳道:“王上已在这里站了两日了,要保重贵体啊。”
赵王歇说:“城若是破了,赵国就没了,我还有什么好保重的?派出去的探马可回来了?项羽的部队已经准备渡河了吧?”
张耳说:“探马报,项羽亲率的四万军队已经开始渡河。”
赵王歇道:“四万?他只有这么一点部队吗?”
张耳说:“情报称,项羽将军队分成了前后三支,先锋由英布统领,丢掉辎重盔甲,全做突击之用。自己的中军约有三万人,正在急行军。更多的部队被甩在了身后。”
赵王歇问:“你怎么看?说心里话。”
张耳道:“如此打法,就好像秦军布好了口袋,而他正中下怀,急急忙忙地就来了!”
赵王歇又问:“城外的诸侯们有动静吗?”
张耳说:“老样子。”
赵王歇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项羽立马于土丘之上,望着滚滚流动的黄河水,此时的河水犹如用干黄树皮剪出来的浓汁一般,尽管河道很窄,却具有一种雄浑气势。
范增说:“先前被派到黄河一线的英布将军和蒲将军所率领的部队已经收集到一大批小船,准备全军一举渡过黄河。”
虞子期说:“燕、代、齐所有的士兵都躲在壳子里,大气都不敢出,他们已经知道楚军只有七万人。即便将军亲临战场,也不知道他们肯不肯出力。”
项羽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对楚人来讲,出征本身就是力量。要把这一条铭记在心!”
项羽让人在河边土丘上插满了旌旗,自己则站在士兵之上的最高处,说:“弟兄们,你们不要想活着再渡过这条黄河!抱着必死的决心向前去吧!前面是巨鹿,秦军最强大的军队在那里等着我们。我们士兵的人数很少,兵器也不行。但是,我们必须去,暴秦是天下百姓共同的敌人,到了攻击他们的时候了。这是我们对大秦的最后一仗,我们要像男人一样死去。这个时候,有害怕的,可以出来,不必前往。”
没有人站出来。英布喊:“跟随羽将军,不胜不归!”
众楚军跟着喊:“跟随羽将军,不胜不归!”
不远处传来凿船声。有士兵喊:“船沉了!”一艘船沉入水里。项羽说:“这是我命令凿沉的,把全部船只统统凿沉!既然不回去,就用不着了。”随着他的话,船一艘艘沉没着。项羽接着说:“从这里去巨鹿,是三天,每个人分派够三天用的军粮,包括我在内。”
军需官把粮食分完以后,项羽向着黄河道:“永别了,父老乡亲,永别了,故土,让我们的鲜血汇成一条河流,去淹没万恶的暴秦吧!”
项羽站在土丘上亲自搬起做饭用的甑,使劲摔到地上砸了个粉碎,又抡起锤子将锅敲破。士兵们也都争先恐后地照着项羽的样子去做。七万人一起砸锅摔甑的过程中,一种激烈的情绪犹如翻江倒海,在人们心头掀起万丈波澜。这么多人在共同行动,产生出共同的激烈的感伤情绪,于是万众一心。
大地,晴空万里。
巨鹿的旷野是一片广袤无垠的黄土地,一直延伸到肉眼可及的遥远的地平线,但若仔细看去,却会发现大地上会随心所欲地隆起一座座小土山,或者十分陡峭地陷下去,造出一道道有如地缝般的沟壑,真是景象万千。
所有的小土山上都有秦军的营垒。每个营垒里面都有以万为单位的士兵驻守着,营垒到营垒之间则有甬道相连。
恰似整个郊外大地都成了要塞。令人感到滑稽的是,以长长的甬道连接在一起的秦的要塞群之间,竟然穿插分布着一些由燕、代或齐派来的援军修筑的营垒。而且他们都俨然做出一副打仗的样子,各自都有旌旗在空中迎风招展。
项羽说:“敌我交叉,这里却未发生战斗,如今,各国联军士气低落到极点,而秦军,数量上具有压倒优势,他们恐怕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吧!”
范增问:“今天进攻吗?”
项羽说:“他们点起炊烟了。”
范增说:“是在吃早饭。”
秦军跟各小国军队的营垒里,生起做早饭的袅袅炊烟。
项羽道:“命令英布,攻击甬道!”
英布遵照项羽的命令,率军直奔甬道。
章邯所修筑的甬道,一般都配有负责保护的营帐。但也有的地方附近并没有营帐,只有甬道像一条死蛇似的可怜地横躺在那里。英布就瞅准这样的地方,让主力部队杀将过去,士兵和工兵就抡起工具将甬道彻底搞毁。
秦军高地上,苏角在亲兵护卫下登高观察楚军。探报来报:“楚军攻入的甬道被我军夺回大部,战斗还在进行中。”
苏角轻蔑地一笑说:“楚军即使来了,又能奈我何呢?按照我的想象,楚跟其他小国派来的军队属于同一类货色,肯定会像田鼠一样挖出洞穴钻到里面去,再观察一下情况也无大碍,待到今天早晨一看才知道,原来出现在这一大片荒郊野岭的楚兵,一到达就傻乎乎地将全军暴露无遗,立即动手破坏甬道,我反倒有点替楚军士兵担心了。”
谋士问:“这是为何?”
苏角说:“这就是所谓的荆蛮,实在是太可怜了!根本就不懂得打仗的道理。这不是在自取灭亡吗?”
项羽大帐中,虞子期来禀报:“英布斩了第一阵的秦将。但秦兵人数众多,又有强弩,英布正在苦苦支撑。”
项羽道:“传令英布,继续攻击甬道,就算打到最后一个人,也要把秦人的屁股戳疼!”
虞子期领命而出。
项羽走到沙盘前,指给范增看:“我们暂且把布将军毁掉甬道的地方称作缺口。这些破点在秦军所占领地的最南端,这一带沟壑纵横,对于握有重兵的一方来说,行动上会带来诸多不便,根本不是可以展开兵力的战场。可是,恰恰是这种地方成了秦的痛处。其实,我们先期的进攻也就想用一根细针扎秦军一下而已,但造成的内心中的疼痛却会飞快地传到秦的整个大军。下面,秦军不得不反复向这些缺口派出兵力,又接连不断地向远处的营垒发出投入战斗的命令。他们依照远近顺序先后抵达战场。在这片战场上,由于要在沟壑与沟壑之间狭窄的空间里调动部队,对我们很难一下子形成巨大的压力,当然,对布将军来说,反倒是不幸中之大幸。布将军的正面,遭遇的只能是一支支小股部队,永远不会碰上大队人马。不过秦军可以轮番上阵、轮流休息,以解除士兵的疲劳,布将军只能像个小车轮气喘吁吁地不停旋转,不能有一刻停下来的工夫。不过,我们可以放心,布将军是一头牲口一样的人,他不会趴下的。”
范增说:“我军渡过黄河,待各部集结完毕,将共有四万人,虽然只有四万人,但是士气高昂,此时我军唯一的胜算是闪电突击苏角军团,让章邯来不及支援,便能顺利解开巨鹿之围。若是一击不中,等到王离和涉间前来合围,就算上将军再勇猛,也毫无胜算。”
项羽说:“不能再等了!”
范增吃惊地说:“什么?”
项羽道:“不必等全军过河了,把已经过河的队伍集结,立即投入进攻!”
项羽拿起自己的大槊,戴上头盔,向外走去,边走边说:“烦请亚父坚守主营,等我归来。”
范增看着项羽出去,心中担忧,继而又露出欣赏之意。
河边,暮色四合,项羽下令军队集合起来,黑压压的部队绵延不绝。他自己纵马跃上了河畔的小丘,让所有将士都看得到他。
项羽高声道:“兄弟们!推翻暴秦的希望,就在我们身上,前面是苏角的部队,这个人号称常胜将军,今天,是我们终结他常胜的时刻,用你们手中的刀剑告诉他们,我们才是天下无敌的军队!去建功立业吧!”
负责传令的将领们,不断向外复诵项羽的话,直至远播到每个将士的耳中。现场的气氛激起了楚军高昂的斗志,没有一个人犹豫,立刻大声欢呼,“喏!喏!喏!”
秦军方面,苏角亲临战场,观察对方,对幕僚说:“命令中军,继续前压,直至楚军主营弩箭射程外。”说完,苏角威严地一挥手。秦朝的黑衫军立刻向英布的部队发动猛攻。
不久,南方突然传来擂鼓震天的声音。
探报来禀:“将军,一支楚军从高坡上直冲而下。”
苏角问:“有多少人?”
探报说:“不清楚,只见满山遍野的楚军正越过丘陵,往我中军逼近。”
苏角自言自语地说:“是项羽到了!”
幕僚奇怪地问:“这是什么打法?此刻两翼合围,项羽就是有三头六臂,也被剁成肉酱了。”
这时另一探报到了,说:“楚军先锋,现已离我中军十里。四处是红色战袍和红色旌旗的楚军,他们以骑军作先锋,已经冲散我军部署在平野上的步兵了。”
楚军高坡上,范增由山丘上往下观望,只见呈带状的“红潮”将“黑云”分割成一块一块,一小团、一小团的楚军在失去联络后,仍显示出强悍的本性,做着殊死抵抗,但压根抵挡不住红了眼的秦军。
钟离昧说:“羽将军的先锋已经插入苏角的心脏。”
范增道:“我在为他担忧呀。”
钟离昧说:“正在渡河的军队遇到敌人大股轻骑兵的截击,现已投入激战。”
范增道:“你立即前往河边,组织大军渡河。”
项羽的装束是白颜色的,白银头盔,白革戎装,再加上胯下一匹飞驰的黑色战马,好似有一道白光踏着乌云正在秦军阵地上飞速穿过。
当这个银光闪烁的光团突然出现在眼前时,在场的所有秦兵都失去了抵抗能力,不敢想象这就是敌军将领,转瞬间好似被旋风般凄厉的气势吓得团团转,没命地东躲西藏,自然而然地就出现了空当。这是秦兵在给风驰电掣般策马飞奔的项羽腾出一条路。让出一条道路的秦军士兵,个个都现出一副茫然若失的神色。
苏角周围的人也跟那些秦兵没什么两样。当苏角定下神时,项羽已来到跟前。
飞奔而来的项羽差点撞上就要上马的苏角,苏角吓了一跳,还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事,赶紧闪身抬起左臂抵挡。只见银光一闪,项羽的宝剑当即落到苏角的头上,砍开了他的头盔,苏角的脑袋被劈成了两半。
失去主将,秦军立时土崩瓦解。
跟在后面的秦军顿时乱作一团。项羽杀着杀着,忽然看见周围显得亮了起来,秦军士兵眼看着越来越稀少,已经完全崩溃。
就在这时,探马来报:“西边来了一支庞大军队。”
项羽问:“谁的旗号。”
探马说:“王离。”
项羽自言自语地说:“王翦的孙子?”他的眼中似要喷出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