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鹿战场西面,王离和涉间的大部队正在行进之中,突然,平原之上,无数黑点散乱着向王离的军队狂奔!黑压压的秦国败军后面,是满山遍野的楚军在疯狂地追赶。
王离拔剑下令:“挡住!结成阵形。弓箭手上去,无论敌我,一律射杀!”
万箭齐发,很多奔逃的秦兵死于自己人箭下。然而,来得及做出这种射箭的反应动作的只是一部分军队,王离的部队很快被逃亡的自己人冲散。楚军从后面赶上来,像割野草一样将秦兵的头颅一个个砍了下来。所谓兵败如山倒,到了这种情况下,谁也没有回天之力了。王离带着亲兵逃走。突然,一人一骑拦在了他们面前。来者手持长槊,胯下乌骓马喘着粗气,正是项羽。
王离惊问:“来者何人?”
项羽道:“项燕后代,项羽。”
王离哈哈大笑,突然拔剑,向脖子上抹去。项羽拿起槊,掷了过去,王离手中的剑被击飞了。王离还没反应过来,已被项羽生擒,夹于腋下,像夹着一个三岁孩童。
王离大叫:“你杀了我吧!我王家的武将,可杀不可辱。”
项羽道:“你会死的,但不是现在。”
巨鹿城门外,赵国众人都等在那里,大家都汗如雨下。大战过后的烈日格外毒辣,空气中带着一股被烧焦了的血腥味。
远处,一辆囚车向城门口驶来。王离被关在囚车内,一脸屈辱之色。项羽的军队浩浩荡荡地来了,当先一人,面色冷静,正是项羽。
张耳等人从南城门连滚带爬般地来到项羽眼前。赵国重臣们鱼贯而出,膝行来到项羽面前,明明项羽只不过是楚的一名将军,他们却煞有介事地向家臣一样卑躬屈膝地抢前跪拜道:“羽将军,神武啊!”
陈馀陪着赵王走出来,小声说:“站直了,你是王。”
赵王点了点头。项羽并不理会那些跪拜之人,骑马来到赵王面前,也不下马,居高临下看着赵王。赵王和项羽对视半晌,脚一软,咕咚一下跪倒。项羽哈哈大笑。
赵王身后跟随着从各地派来的援军的将军们,一个个像俘虏似的无精打采地抬不起头来,都在那里等着项羽问话。在这段时间里,项羽别别扭扭地就是一声不吭。
范增含着笑意看项羽,心里说,这个人只打了半天的仗,差不多就可以十拿九稳地得到天下了。他对项羽说:“将军!这位称王的人,还有那些称侯称将的人,多亏了巨鹿一战,现在全都成了将军的属下了。”
然而,项羽却毫无反应,只道:“哼,我把这些不伦不类卑躬屈膝跪拜着的家伙根本就没放在心上,现在占据我内心的,只有敌军主帅章邯。”
巨鹿城里,赵王在张耳府第大宴各国诸侯。
各国诸侯仿佛一个个都打了胜仗的样子,喝得酩酊大醉,胡话满嘴。陈馀脸色阴阴地坐在最下座,闭着眼睛,似乎是喝多了,但他面前的酒肉却丝毫未动。
张耳轻蔑地对赵王说:“您看看他们的样子,好不得意,就好像是我们的大恩人一样。”
赵王歇道:“这些趋炎附势之辈,看着就让人生气。项羽英雄盖世,寡人将自己宫殿赠与他休憩也就罢了。你看看他们,喝着赵国的酒,吃着赵国的肉,心里却厚颜无耻地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张耳说:“他们是害怕。害怕项羽追究他们的不战之罪,害怕被牵连。于是便心照不宣地摆出了这副样子。看吧,一群没用的人。”
赵王歇点头道:“项羽就是这样的人,不会怪罪废物的。”
酒席散后,陈馀缓缓走向自己的马。
张耳道:“将军如今好威风,斩了多少秦军头颅?”
陈馀说:“不敢邀功,一万有余。”
张耳道:“这下子在项将军眼里就是红人了呀。说不定下一次,就委以重任,派你做先锋了!好一个不战而胜的先锋啊。”
陈馀一点都没有生气,神态更加安详地说:“行军用兵之道,讲究一个虚虚实实。相国虽位尊,却是不懂的。”说完,陈馀笑了笑,行礼,拍马而去。
张耳啐之。
已是六月,天气陡然热了起来,刘邦率部与南阳郡守打了一场硬仗,终于把他打败了,并且乘胜攻下了南阳。南阳郡守败退到了宛城,关闭了城门,死死地固守,不管刘邦的大军怎样挑战,怎样在城下叫骂,百般羞辱他,就是闭门不出,徒费时日,真奈何他不得!刘邦陷在宛城外,进退两难……突然消息传来:巨鹿被攻克了,苏角被项羽亲手杀死,王离也被项羽生擒了。涉间逃进旁边一座房子里,放火烧死了自己。现在,项羽可能正坐在赵王的驾前痛饮庆功呢。接下来,他只需要收拾掉章邯,顷刻便能入关……刘邦拍案而起:“看看人家,而我们还在这个小县城外面,天天跟敌人互相骂娘,不行,我们不能再耗下去了!传令下去,丢开宛城,直取武关,杀入关去再说。只要能进入武关沿丹水而上,关就在眼前。立即传我命令,命五更煮饭,天明开拔,不得有误。”
张良得到消息急急地找到刘邦,说道:“入关确实是一桩大事,因为只有入关才能置秦于死命。但是,沛公切不可太把楚怀王那句‘先入关者为王’当真。”
刘邦问:“照子房看来,难道是一句戏言?”
张良说:“楚怀王虽然讲得那么认真,但谁又真正把他当成楚怀王呢?”
闻听此言,刘邦一震。
张良说:“正因为如此,能否为王,不在于是否先入关,而在于是否具有比别人更强大的称王的力量。”
刘邦问:“那么,子房以为我舍宛城而直取武关可不可取呢?”
张良说:“在下理解沛公想尽快地入关,但应该看到,秦的兵力目前还是较为强大的,因此必然会据关死守,绝不会轻易放弃。这样,在你身后的宛城就会乘势攻打你。强秦在前,宛城后击,两面夹攻,还不危险吗?”
刘邦道:“可是,在开封我们不是放弃了吗?”
张良说:“开封和宛城的条件大不相同。让我们设想一下,我们去武关,倘若在这种时候,后面宛城的秦军快速出动,从背后进行袭击,我军就会在狭窄的险要路段上进退维谷,被逼得掉入山谷,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当下,西进并无大碍,然而,在采取行动之前,必须首先攻占宛城。”
刘邦沉思道:“我也不是不想打宛城,他们像兔子一样躲在窝里不出来,你让我怎么办?”
张良说:“宛城很久以前曾是楚国领土,从战国的某个时期起就成了韩国的土地,因此,城内有许多人知道我乃前韩宰相之子,沛公一路上做出过很多抚慰韩民众的事,更是广为人知,当下应软硬兼施,攻心为上。”
天还没亮,各队人马已经集合完毕,黑压压地站在原野上,静候着出发的命令。
刘邦下令:“改攻宛城!命令部队在天亮之前赶到宛城城下,一声不响地围它个水泄不通,天一明就攻它个措手不及!”
南阳郡守来到城楼矮墙边往下一望,只见刘邦的千军万马如洪水怒潮席卷孤城。南阳郡守奇面如土色,心如死灰,自言自语道:“与其城破做刘邦的刀下鬼,不如做个大丈夫!”
南阳郡守哗的一声拔出剑来,往颈上一架,只听当的一声,剑被隔开。南阳郡守睁眼一看,是舍人陈恢挥剑将他的剑挡住。陈恢说:“郡守何必轻生,就是要死也为时尚早!”
南阳郡守问:“你叫我不死,又有什么良策呢?”
陈恢说:“我早就听说过刘邦能宽容待人,不像项羽滥杀无辜,公如肯归顺沛公,既可保全禄位,也可以安定百姓。秦连扶苏、蒙恬尚且难保,公又何必为二世尽忠?”
南阳郡守道:“你是说,让我投敌献城?你好大胆子!”
陈恢说:“郡守大人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全城百姓想想吧。”
此时,攻城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郡守默默地想了一阵,终于说道:“即使我愿降,又有何人能为我传递这一消息呢?”
陈恢说:“郡守放心,请允许我代你前往沛公大营求和。”
南阳郡守道:“你?我先修书一封,射往刘邦阵中。看看他们的反应再说吧。”
信箭射下去以后,刘邦得了,立刻传令下去,停止进攻宛城,让郡守的使者前来谈判。
很快,陈恢便坐着用绳子降下的竹筐来到城下。陈恢最初只是像驴似的喘着粗气,发不出声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接受郡守投降,对沛公来说是件有利的事。”
刘邦问:“何以见得?”
陈恢说:“沛公,人们早就听说过,楚怀王曾经约定过,最先入关占咸阳者为王。可是,眼前的宛城,在南阳郡也是一座最大的城池,城墙高大,可充军的老百姓很多,不仅粮食充足,而且还有几十座相连的城池,官吏差役和城里百姓一投降都会被杀,都准备为守城而决一死战。公若攻打这座城,绝非短短数日即可攻下,这必定会拖很久,不容易顺利进入关中。”
有板有眼的一席话,正中刘邦的要害,刘邦冷冷一笑。
陈恢接着说:“反过来,从攻城的角度来加以考虑。干脆公就封我郡守为侯吧!封侯就可以让他照旧留在宛城,这样不仅一举解决了公面临的一系列难题,前方阻挡公进攻的城池,听到宛城的先例后,也就会争先恐后地前来归顺,全部成为公的人马。岂不善哉?”
刘邦疑惑地说:“我给你们郡守封侯?”
陈恢说:“为什么不可以?公完全有这样的资格呀。”
刘邦忍不住笑了,说:“好,我看在百姓的面上,答应你们的条件。封你们郡守为殷侯。”
陈恢道:“谢沛公。”
刘邦说:“另外,你也不能白来一趟,就封你千户之邑吧。”
陈恢跪下施礼道:“沛公虚怀若谷,从善如流,大英雄也!在下断言,沛公定能顺利入关,夺取王号!”
刘邦大笑。
陈恢走后,刘邦说:“想我刘邦原来不过是一介草寇,自参加反叛以来,还没接受过正规的残军投降,更何况接受郡守这样一个大官主动送来的降表。郡守所掌管的地盘,那可是能和战国时期诸侯王的疆土相匹敌的。更何况,我刘邦还从来没有做过这样无法无天的事情,竟然要封郡守为‘侯’。”
张良道:“最重要的是,来自秦那边的主动求降还从来没有过。天下大势确实已经今非昔比了。”
刘邦说:“秦人已经心虚了。正是子房的白马一战,挫掉了这一带秦人的锐气。”
张良道:“其实,作用更大的恐怕还是项羽。巨鹿让秦的大军吃了大败仗,他们的士气大不如前了。如果不是项羽,在几个月前,这种情况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这话又使刘邦变得沉重起来,不过,他立刻又高兴起来,说:“总之,秦这座大山已经开始崩塌了,虽然是一点点的崩塌。但一想到这个,就让人高兴。在此之前,真是步履维艰啊,常常想到秦帝国实在是很难打垮,屡屡感到焦急和担忧,我还曾想过,靠现在这种局面,是很难推动整个形势的。我们的千辛万苦,终于换来胜利的希望了。妈的,真像做梦一样啊。”
司马欣离开章邯的大营,回咸阳报告战况和搬兵。令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是,自己作为朝廷的特使居然也见不到皇帝,无法向皇帝复命。赵高不仅封锁了战败的消息,而且不惜杀掉他以断绝皇帝的耳目。好在向关外奔逃的司马欣走错了路,这使他无意中躲过了后面赵高派来的人的追杀。
赵高府里,阴霾的天空下,赵高与阎乐走上高台,在低声商量。
赵高说:“是的,战败了。但是假若让皇帝认识到帝国有覆灭的危险,我们就有麻烦了。尽管我对打仗没什么经验,但在这个时刻,也已经看得清楚,章邯的军队都顶不住,秦也就来日无多了,帝国的覆灭看来是不可避免的。”
阎乐说:“是该考虑退路了。”
赵高道:“退路?不,不,我不仅要保住自己,还要留下来,继续当下一朝的贵族,如果可能,还应该尽量争取做关中的王。为了能当上关中王,那就必须有所建树,立下头功。明白我的意思么?”
阎乐问:“您的意思是?”
赵高说:“只要杀死胡亥,就可以达到这个目的。”
阎乐一惊。
赵高说:“我们目前所处的位置,比任何人都优越,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胡亥,但要等待时机。”
阎乐道:“宫中卫士不少,甘心为皇帝死的,也大有人在。您认为恰当的时机是什么时候呢?”
赵高说:“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当楚军以排山倒海之势逼近函谷关内的那天,就是恰当的时刻。杀死二世皇帝,再将他的头献给楚的将军,我看这样的功劳,也算不小了。”
阎乐说:“据探报,楚的先锋部队正在往这边挺进,主帅是一个叫刘邦的人。”
赵高道:“马上向刘邦派出密使。倘若不提早跟这个人打交道,就会铸成大错。在此之前,就让胡亥在我手里多活一会儿吧!”
项羽破巨鹿,打了个大胜仗。但是章邯可不是好惹的,他比王离、苏角之辈厉害多了,不好对付!或许,下一仗,项羽便会战败。如果那时刘邦入关,章邯会从背后包抄,令其腹背受敌,这很危险。另一种可能是,项羽灭了章邯,各路诸侯必定依附。这样,项羽最强大的对手完了,他就成为天下最强大的力量。
不管项羽是胜是败,摆在刘邦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火速入关,抢占咸阳,不管项羽和章邯谁赢,只要他占了咸阳,就可以摆脱腹背受敌的处境。
刘邦在下令做好进攻武关的准备的同时,要先派遣一个人潜入关中,为入关进行策反游说,以为内应。这个人最后确定为卢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