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自己的窄床上,艾雯皱眉望着墙上不停摇曳的灯影。她希望自己能想出一个可行的计划,或者,至少能推测出事情下一步的变化,但脑子里却什么都没有。那盏孤单的油灯在墙上映出了繁复多变的影子,充满了她的思绪。她现在甚至很难让自己为麦特担心,也不曾为自己的这种自暴自弃而感到羞耻,围绕在她四周的墙壁已经压垮了她。
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简陋房间,和其他初阶生住的房间没什么差别。方形的小空间被漆上纯白的底色,一面墙上钉着几根挂钩,用来悬挂她的物品,床靠在另一面墙边。第三面墙上有一个小架子。在以往的日子里,她总是会在那个架子上放几本从白塔图书馆借来的书。一个脸盆架和一把三脚凳就是房里所有的家具。地板因为无数次的擦洗,已经褪色泛白。她也进行过这样的擦洗,跪在地上,双手持布。每一天,在没有课程和杂役要做的时候,她就会待在这里。初阶生的生活非常简单,无论她是旅店老板的女儿,还是安多的王女。
她重新穿上了初阶生的纯白色衣服,就连腰带和腰带上的口袋也是白色的,但脱下那可恨的灰衣并未让她感到欣喜,她的房间变成了一座监牢。如果她们要把我关在这里,就在这个房间中,像一个牢房,一道枷锁……
她瞥了房门一眼,她知道,那名肤色黝黑的见习生就站在门外,看管着她。于是,她翻身向墙边靠了靠。就在床垫上缘一点的地方,有一个小孔,不知道它的人几乎不会发现它。它是从前的初阶生所钻出来的,直通隔壁的房间。艾雯尽量压低声音。
“伊兰?”没有回答,“伊兰?你睡了吗?”
“我怎么睡得着?”伊兰尖细的耳语在墙壁另一侧响起,“我想,我们也许遇到麻烦了,但我并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艾雯,她们会如何处置我们?”
艾雯没有回答,她不愿将自己的猜测说出口,她甚至不想思考这些。“我以前确实认为我们会成为英雄,伊兰,我们平安地带回瓦力尔号角,我们发现了莉亚熏属于黑宗。”她停顿了一下。两仪师一直否认黑宗的存在,那是效忠于暗帝的宗派,即使是有人讨论它的真实性,也会惹怒两仪师。但我们知道,那是真的。“我们应该算得上是英雄,伊兰。”
“‘应当和将要之间没有桥梁’,”伊兰说,“光明啊,母亲以前这样对我说的时候,我总是很生气,但这是真的。维林说我们绝不能对她和玉座以外的人提到圣号角,还有莉亚熏,我不认为这么做会让我们的想法成真,这不公平。我们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又有谁能有这样的经历呢?这不公平。”
“维林说,沐瑞说,我总算知道了,为什么人们认为两仪师是操纵木偶的人,我几乎能感觉到绑在手脚上的绳索了。无论她们做了什么,都是为了白塔的利益而做出的决定,而不是为了我们的利益,我们的正义。”
“但你还是想成为两仪师,不是吗?”
艾雯犹豫了一下,但这并不是一个真正需要她做出回答的问题。“是的,”她说,“我还是想成为两仪师,这是惟一一条可以保证我们安全的道路。我告诉你,我绝不会让自己遭到静断。”她才一有这个想法,立刻就说了出来,而且她发觉自己并不想将它收回。放弃对至上力的碰触?就算现在,她也能感觉到它就在那里,它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闪耀,它的光和热就洒在她的肩膀上,她抵抗着自己扑向它的欲望。放弃被至上力充满身体的感觉,放弃那种洋溢着生命力的感觉?绝不!“至少,她们要与我一战。”
墙的两侧陷入一阵漫长的沉默,“你怎能阻止她们?现在,也许你和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同样强大,但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所知甚少,一个两仪师如果想阻断我们和真源的联系,也许我们根本就不会知道。而在这个地方,有几十个两仪师。”
艾雯想了一会儿,最后,她说:“我可以逃走,真正的逃走,就在此时。”
“她们会追捕我们,艾雯,我确定她们会的。一旦你显示出任何一点能力,她们都不会让你再离开,直到你已经学会了不杀死自己,或者直到你死去为止。”
“我已经不再只是个乡下女孩了,我已经见识了这世界上的一些东西。如果我想,我就能不让自己落入两仪师手里。”她这些话是在说服伊兰,也是在说服自己。如果我见识过的东西还不够多,该怎么办?我对这个世界有足够的了解吗?对至上力有足够的了解吗?如果导引还是会杀死我,该怎么办?她拒绝想到这些。即使我还有很多东西没学,我也不会让她们阻止我。
“我母亲也许会保护我们,”伊兰说,“如果那些白袍众说的是真的,她会收留我们的。我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会希望这样的事是真的。但如果它不是真的,母亲很可能会把我们送回来,绳之以法。那么,你会教我要如何在乡下生活吗?”
艾雯向墙壁眨了眨眼:“你会和我一起走?我是说,如果情况发展到那个地步?”
又是一段漫长的寂静,微弱的耳语再次传来:“我不想被静断,艾雯,我不要,我不要!”
房门被撞开,猛击在墙壁上。艾雯猛地坐起身,她听到隔壁的房门也发出了同样的撞击声。芙芮恩走进艾雯的房间,微笑着望向那个小孔。在大多数初阶生的房间里,都有相似的小孔,所有曾经是初阶生的女子都知道它们。
“和你的朋友在窃窃私语,嗯?”卷发的见习生用令人吃惊的温暖语气说道,“好吧,毕竟寂寞难耐,知心难求,你们谈得不错吧?”
艾雯张开嘴,却又立刻闭上。她可以回答两仪师的问话,雪瑞安是这么说的,但不能回答其他人的话。她用不屈服的目光看着面前的见习生,等待着。
伪装的同情从芙芮恩的脸上滑走,如同水流滑过屋檐。“站起来,玉座不会等待你们这样的人,你很幸运,我没有及时走进来听到你在说话,快点!”
初阶生应该像遵从两仪师一样遵从见习生的指示,但艾雯还是非常缓慢地站起身,又用自己胆量所能承受的最长时间抚平了身上的衣服。她向芙芮恩微微行了一个屈膝礼,和一个更加轻微的微笑。见习生脸上的怒意让艾雯的微笑突然变得灿烂了许多,不过她却没能及时克制住这种表情。这样过度刺激芙芮恩,实在是不明智的行为。艾雯挺直身体,假装自己的膝盖没有发颤,抢在见习生前面离开了房间。
伊兰正和那个苹果脸的见习生一起等在走廊里。看上去,她已经鼓足了勇气,并下定决心要一直这样勇敢下去,她身边的见习生似乎变成了她的侍女一样。艾雯只希望自己能做得有伊兰的一半好。
围绕初阶生住所的栏杆走廊逐阶而上,形成了一个幽深的天井。她们沿走廊向下走了许久,来到初阶生庭院,即使是白塔中所有的初阶生都来到这里,也无法站满这里的四分之一。不过,她们在这里并没有看到别的女子。四个人绕过空旷的走廊,在寂静中走下螺旋楼梯,没有人愿意发出声音,渺小的声音只会加重这片空旷的沉重感。
艾雯以前从没走进过白塔的这一部分,这里的房间全部属于玉座。这里的走廊非常宽大,足以让一架马车轻松地驶过,而它的高度甚至超过了它的宽度。色彩绚烂的织锦悬挂在墙壁上,图案样式多达十余种,从花草纹样与森林景致,到英雄功业和错综复杂的几何图形。其中有一些织锦已经非常老旧,看上去,只要拿下来,就会碎成屑片。菱形花纹的地板以两仪师七宗派的颜色作为底色,她们的鞋子敲击在地砖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这里也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偶尔出现的两仪师,都是仪态庄严地阔步而行,根本不会注意什么见习生和初阶生。前后有五、六个见习生满腹心事匆匆地经过她们身边。还有一些女仆手里端着碗碟,拿着拖把,或是捧着大堆的被褥和毛巾。少数几个初阶生小跑着去完成她们被吩咐的任务,速度比仆人还快。
奈妮薇和她的细脖子监管者瑟德琳也加入她们的行列之中。没有人说一句话,现在,奈妮薇穿上了见习生的衣服——有七色镶边的白色衣裙,不过,她的腰带和袋子还带在身上。她分别给了艾雯和伊兰一个安慰的微笑和一个拥抱。看到另一张友爱的面孔,艾雯紧张的心情松弛了不少,她用力地响应了奈妮薇的拥抱,几乎没有想到,奈妮薇的行为更像是在安慰不懂事的孩子。但是,当她们重新开始前行的时候,奈妮薇又在不停地猛揪自己的粗辫子。
极少有男人会进入白塔的这个区域,艾雯只看到两个。他们是两位护法,一边走,一边交谈。一个将剑挂在腰间,一个将剑插在背后;一个又矮又瘦,几乎可说是弱不禁风,另一个的身高却非常高。但两个人的步伐蕴涵着同样危险的优雅。色泽不断变幻的护法斗篷让他们的身影摇曳不定,他们的身体总是会有一部分似乎融入了墙壁,长时间望着他们,眼睛就会变得疲惫不堪。这时,艾雯看见奈妮薇也在看着他们,同时摇了摇头。她一定想到了岚。不知道今天过后,我们之中还有谁能再想到这样的人呢?
玉座书房的接待室宏大到足以和任何宫殿媲美,不过分散在四处,为受召见者准备的椅子并不华丽。在这里,艾雯只看见了两仪师莉安。撰史者佩戴着正式的窄圣巾,蔚蓝的底色说明她原属于蓝宗,她的脸庞仿佛是用滑润的褐色玉石雕刻而成。房间里没有其他人了。
“她们有没有惹麻烦?”从撰史者清晰的话语中,听不到丝毫愤怒或同情。
“没有,两仪师。”瑟德琳和那个苹果脸的见习生一起说道。
“这个家伙应该把她的脖子拴起来拖着走,两仪师。”芙芮恩说着,伸手指向艾雯,这名见习生的声音里充满着恼恨,“她似乎已经忘光了白塔的纪律。”
“要引导她,”莉安说,“而不是推,也不能拖。去两仪师玛瑞斯那里,芙芮恩,请她允许你在整理春之花园时思考这件事。”她没有再看芙芮恩和另外两名见习生,而她们三个则向她行了一个深深的屈膝礼。在垂下额头的同时,芙芮恩朝艾雯投去一道狂怒的目光。
直到那些见习生离开,撰史者没有再看她们一眼。她一直在打量留在她面前的女孩们,同时用一根手指轻敲着自己的嘴唇,到后来,艾雯甚至觉得她已经测量了自己身上每一寸地方,称量了她的每一斤重量。奈妮薇的眼里开始闪烁出危险的火花,辫子在她的手里如劲风中的帆索一般紧绷。
最后,莉安向玉座书房的房门抬起一只手,扇乌木房门上镶着咬住自己尾巴的巨蛇图案,环形的巨蛇径宽差不多有三尺。“进来。”女子的声音从房中传来。
奈妮薇飞快地迈步向前,推开了一扇门。艾雯也急忙抬起腿,站在她身边的伊兰紧紧握住她的手,她也同样用力地握了回去。莉安跟在她们身后走进房间。三个女孩站定之后,莉安又向前走了几步,侧身站在女孩旁边,距离女孩和房间中心的桌子大致相等的地方。
玉座坐在桌子后面,正在审阅一些文件。她没有抬头。奈妮薇张了张嘴,撰史者锐利的目光立刻看着她,让她没有说出一个字。她们三个在玉座的桌子前面站成了一排,静静地等待着,艾雯竭力不让自己显出慌张的神情。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感觉上像是有好几个小时,玉座终于抬起了头,但当那双蓝眸依次望向她们的时候,艾雯觉得自己宁可再等更长的时间。玉座的目光如同两根冰柱,一直刺入她的内心,房间变得寒冷,她的背后却出现了一条汗水的溪流。
“终于,”玉座开口道,“我们的逃亡者回来了。”
“我们没有逃走,吾母。”奈妮薇显然在竭力保持自己的平静,但她的声音还是因为情绪的波动而颤抖。艾雯知道,这种强烈的心情往往伴随着火爆的怒气。“莉亚熏要我们跟她一起走,然后——”玉座的手掌用力拍在桌面上,巨大的声音打断了奈妮薇的辩言。
“不要在这里提起莉亚熏的名字,孩子!”玉座严厉地说,莉安在沉默地用苛烈的目光瞪着她们。
“吾母,莉亚熏是黑宗两仪师。”伊兰突然说道。
“我们已经知道了,至少,她有重大的嫌疑,重大到差不多已经可以定案了。莉亚熏在几个月之前离开了白塔,还带走了十二名……女子。从那以后,就没有人再见过她们。在她们离开之前,曾企图打破放置法器和超法器的储藏室。而且,她们也进入了小型特法器的储藏室,并偷走了其中一些。有几件被偷走的特法器,我们还不知道它们的用处。”
奈妮薇惊讶地盯着玉座,伊兰突然用力摩搓自己的双臂,仿佛感觉寒冷一般。艾雯知道,自己也在打哆嗦。有许多次,她曾经想象自己回到白塔,当面指控莉亚熏,亲眼看着她被控有罪,遭受惩罚。只是她一直都没想出来,有什么样的惩罚适合这名娃娃脸的两仪师。她甚至也曾想到,莉亚熏在她回到白塔前已经逃跑了,因为对凯旋英雄的恐惧而逃亡,这也算是合情合理的结局。但她从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样。如果莉亚熏和其他人(她实在是不愿意相信,还会有其他人)偷走了那些传说纪元的宝物,没有人能知道,她们会用那些东西来做什么。感谢光明,她们没有拿到超法器,她心想。现在的情况已经够糟糕的了。
超法器如同法器一样,可以帮助两仪师导引超过她能力极限的至上力,只是它的能力要远远超过法器,而且数量极为稀少。特法器与前两种法器有所不同,它的数量远比法器和超法器要多,不过也是难得一见的宝物,它们不会帮助使用者导引至上力,而是自己可以使用至上力。已经没有人能真正理解它们了,有许多特法器,只有在能导引的人手中才会起作用;而其他的特法器,对于任何人都能产生作用。艾雯知道的所有法器和超法器都很小,但特法器则可以有各种尺寸和大小。三千年前的两仪师制造了这些宝物,而每件特法器似乎都是为了一个特定的目的制造的。之后的两仪师拼尽心力探究它们的秘密,她们或者因为精力衰竭而死,或者被过度导引的至上力烧死,有许多褐宗的姐妹一生都在研究这些特法器。
有一些特法器还被现在的两仪师使用,只是使用它们的目的已经和原来不一样了。见习生在接受三誓成为两仪师时,手持的白色短棒就是一件特法器,它会让持用者所立的誓言一直渗入到她的骨髓。另一件特法器被用于对成为见习生的初阶生进行最终测试。白塔中还藏有许多其他特法器,其中有一些根本就没有人可以让它们产生效果,还有一些看上去没有任何用处。
为什么她们要拿走没人知道如何使用的东西?艾雯觉得有些奇怪,或者,也许这些黑宗两仪师知道它们的用法?这种可能性让她的胃部一阵抽搐。那些东西落入暗黑之友的手中,也许和超法器一样糟糕。
“盗窃,”玉座继续说道,她的嗓音如同她的目光一样冰冷,“只是她们最轻微的罪行。有三位姐妹和两位护法在那一夜丧生,同时被杀死的还有七名卫兵和九名仆人。谋杀,目的是为了掩护她们的盗窃和逃亡,这些,也许还不足以证明她们属于……黑宗。”最后的这个词是她咬着牙说出来的,“但几乎没有人相信还会有别的可能,事实上,我也不相信。当水里浮着鱼头和鱼血的时候,你不用看到银梭子鱼,就可以断定,它们在那里。”
“那又为什么要像对待罪犯一样对待我们?”奈妮薇问,“我们被……被黑宗的人骗了,这应该能让我们犯的错误得到原谅。”
玉座阴沉地笑了两声:“你是这样想的,孩子?现在白塔里只有维林、莉安和我认为你们是被莉亚熏所骗。如果这件事被公开,那你们在白袍众面前搞的那点把戏就完全微不足道了。不要这么惊讶地看着我,维林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了。如果让别人知道你们曾经和莉亚熏一起离开,评议会很可能会在你们呼出一口气的时间里,全体通过将你们三人静断。”
“这不公平!”奈妮薇喊道。莉安激动地想阻止她,但她继续说道:“这是不对的!这——!”
玉座站起身,这是她仅有的动作,但却让奈妮薇闭上了嘴。
艾雯认为自己一直保持安静是明智的行为,她一直都相信奈妮薇有着不输人的强大意志,直到她认识了面前这位披着七色圣巾的女人。求求你,控制一下你的脾气吧,奈妮薇。我们就像孩子一样,就像面对母亲的婴儿一样,而这位母亲要对我们做的事,可能比打屁股可怕得多。
艾雯有一种感觉,玉座冰冷的话语正在为她们指出一条明路,只是她还不能确定,那是什么样的路。“吾母,请原谅我多嘴,但,您想如何处置我们呢?”
“处置你们,孩子?我要惩罚你和伊兰未经许可就擅自离开白塔,奈妮薇未经许可就擅自离开这座城市。首先,你们将被叫到两仪师雪瑞安的书房,我已经叮嘱过她,她会用鞭子抽打你们,直到你们在下一个星期里都只想坐在软垫上。同时,我要把此事通告所有的初阶生和见习生。”
艾雯惊恐地眨眨眼,伊兰喉头咯咯作响,她僵硬地挺直了脊背,嘴里不知道在嘟囔什么。奈妮薇是惟一没有表露出恐慌神情的。惩罚,无论是额外劳役还是其他什么,都只是初阶生师尊和受罚者之间的事。接受惩罚的一般都是初阶生,偶尔也会有越界过甚的见习生。雪瑞安总是会将这些惩罚作为秘密保藏在她和受罚者之间的。艾雯忧郁地想,她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但这也好过被监禁,被静断吧!
“当然,这次公开声明是惩罚的一部分,”玉座继续说着,仿佛她已经读到艾雯的思绪,“我也会公开宣布,你们都要去厨房帮忙,和仆人一起工作,直到新的公告发布。我会散布消息出去,说‘新的公告’也许永远都不会发布。是否有反对的意见?”
“不,吾母。”艾雯立刻就说道。奈妮薇比对待任何事都更痛恨洗盘子。事情有可能变得更糟糕,奈妮薇,光明啊,有可能会变得可怕得多。奈妮薇仰起了她的鼻子,但她最后还是用力地摇了摇头。
“那你呢,伊兰?”玉座问,“安多的王女一般都习惯得到温柔的对待。”
“我想成为两仪师,吾母。”伊兰用顽强的语气说。
玉座用手指拿起面前桌上的一份文件,似乎在仔细阅读上面的内容。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露出没有半点欢欣的微笑:“如果你们有其他什么愚蠢的回答,我本来会再给你们的处罚中加些东西,让你们诅咒你们的父亲偷去你们母亲初吻的那一天。你们怎么会像无知的孩子一样离开白塔,即使是一个婴儿,也不会落入这样的陷阱。我要教会你们在行动之前进行思考,否则,我就拿你们去堵水闸的裂缝!”
艾雯发现自己内心产生了一丝感谢,当玉座继续说下去的时候,一阵刺痛流过了她的皮肤。
“现在,我还有事要问你们。看起来,你们导引的能力在你们离开白塔的时间里有了显著的提升。你们已经学到了很多,包括某些,”她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我不想让你们学到的!”
奈妮薇的回答让艾雯深感吃惊:“我知道我们做的……某些事……是我们的错,吾母,我向您保证,我们会竭力纠正自己,将一切做到最好,如同我们已经立下三誓一般。”
玉座沉声说:“那就看你们的表现了。”她的语气不带任何情绪,“如果我可以,我会在今晚就将誓言之杖放在你们的手上,但那是只有即将成为两仪师的人才可以拿的。我必须信任你们的好意,如果你们还有好意的话,相信你们能够言行如一。因此,艾雯,还有你,伊兰,你们将被提升为见习生。”
伊兰倒抽了一口气,艾雯张开嘴,过了许久才说出话来:“感谢您,吾母。”莉安站在原地,耸了耸肩,艾雯并不认为撰史者的表情中有高兴的成分。不需惊讶——撰史者显然知道会有这样的判决——但也不必高兴,她的表情正向这三个女孩表达这样的讯息。
“不要谢我,你们的能力已经远远超出了初阶生的水平。有些人会认为你们不该得到巨蛇戒,特别是在你们做了这些事情之后,不过,等到你们整日都要抱着一堆油腻的碗碟来回奔命的时候,就不会有人说些什么了。不要以为这是对你们英勇行为的某种回报,记住,身为见习生的前几周只是把你们装进了鱼篓里,至于是好鱼还是需要扔出去的烂鱼,还是未定之数。你们在初阶生时期最糟糕的日子,与今后几个星期中最好的日子相比,也会像美梦一样令人回味。我怀疑,有些姐妹在教导你们的时候,对你们进行的考验会比她们以往苛刻的习惯更加严格,但我不认为你们会口出怨言,对不对?”
我可以学会的,艾雯心想。我会选择我要学的,我能学会去了解那些梦,学会现在——
玉座的微笑打断了她的思绪,这个微笑告诉她,两仪师们不会对她们做出过分的事,但她们是否能生存下来,依旧是个问题。奈妮薇已经是见习生了,这时,她看着艾雯和伊兰的目光里夹杂着深深的同情与恐惧的回忆。这种目光让艾雯感到喉咙发干。“是的,吾母。”她有些虚弱地说。伊兰的回答如同一声沙哑的耳语。
“那么,就这样了。伊兰,你母亲对于你的失踪感到相当不满。”
“她知道了?”伊兰尖叫了一声。
莉安哼了一声,玉座扬起一边的眉毛,说道:“我很难就这件事对她保密,她只要一个月得不到你的消息,就不再会接受我们的任何说辞。可能你觉得没什么,但如果处理不好,也许你无法活到和她的下次会面了。她甚至疯狂到要独自消灭你,消灭我,消灭整座白塔。”
“我能想象,吾母。”伊兰用几乎窒息的语调说。
“我不认为你能想象得到,孩子,你也许结束了一个传统,一个在那块土地被命名为安多之前就已经存在的传统,一个比大多数律法都更加强有力的习俗。摩格丝拒绝爱莉达返回她身边,这是第一次安多的女王不再有两仪师顾问。她要求你一被找到,就立刻返回凯姆林。我总算还能说服她,让她相信,你在这里多受一些训练会更有利于你的安全。她还准备取消你的两位兄长的护法训练,他们用自己的方法说服她,让自己留了下来,我还不知道他们用的是什么方法。”
伊兰的眼睛没有看着房里的任何人,也许她正带着她全部的怒火望向远方的摩格丝。她浑身颤抖着。“盖温是我的哥哥,”她心不在焉地说,“但加拉德不是。”
“不要这么孩子气,”玉座对她说,“加拉德和你有同一个父亲,他当然是你哥哥,这与你是否喜欢他无关。我不会允许你耍孩子脾气,孩子,初阶生可以有一定程度的愚蠢表现,但见习生就不行了。”
“是的,吾母。”伊兰阴郁地说。
“女王为了你给雪瑞安写了一封信,除了将你责骂一顿之外,我相信她也极力表明了要带你回家,以确保你的安全的心意。她确信,至多再过一两个月后,你就能毫无风险地导引至上力了。”
“但我想继续学习,吾母。”钢铁的意志回到了伊兰的声音里,“我想成为两仪师。”
玉座的微笑变得比刚才更加严酷:“不要担心,孩子,我也不想让摩格丝带走你,你的潜力可以让你超越千年以来所有的两仪师。我不会让你离开,除非你得到了披肩与戒指。即使要把你磨碎,做成肉肠,我也要把你留下来,我不会让你走的。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是的,吾母。”伊兰的声音显得很不安。艾雯不想责备她,被夹在摩格丝和白塔之间,如同被两只狗各叼住一头的毛巾。这两只狗,一只是安多女王,一只是玉座。如果艾雯曾经羡慕过伊兰的财富,和她终有一天会坐上的王位,在这个时刻,她确定自己绝不会再有这种想法了。
玉座轻快地说:“莉安,带伊兰去雪瑞安的书房,我还有些话要对这两个孩子说,虽然我不认为她们愿意听到这些话。”
艾雯和奈妮薇交换了一个惊诧的眼神,此时此刻,忧虑冲散了她们之间的紧张。她要对我们说些什么是不能让伊兰听到的?艾雯暗自寻思,我不在乎,只要她不中断我的学习就行了。但为什么不能让伊兰听到?
听到要去初阶生师尊的书房,伊兰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但是当莉安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她还是挪动了脚步。“如您所愿,吾母。”她中规中矩地说着,同时行了一个标准的屈膝礼,将裙摆漂亮地展开。“我会遵守的。”随后,她高昂起头,随莉安走出了房间。